军旅作家李文庆采访“小老红军”、上海卢湾区民政局原副局长苏力
他,曾用50多天时间,独自一人沿着中央红军长征的路线,苦苦寻访当年长征队伍里的小红军。他要找的这些“小老红军”入伍时都在12岁以下,大都名不见经传。其中一位小女红军,到达陕北时才9岁。鉴于“小老红军们”当时还是少年儿童的情况,他将长征路上小红军们的“衣食住行,喜怒哀乐”作为采访重点,力图写一部“不一样的长征”。
他,就是长篇儿童小说《跟随毛主席长征》(修订版名为《中国小红军》)的作者、著名军旅作家李文庆。谈起十年前长途跋涉,备尝艰苦的采访的经历,他的心情依然难以平静。
《跟随毛主席长征》这部小说,通过对花娃、罗妹子、樊二狗、英子、六儿、“小迷汉”、“小榔头”、梨花、谢仁德、格桑等多名9—12岁的小红军,在长征路上“第一次见火车”、“第一次见电灯泡”、“第一次进大城市”、“第一次打篮球”、“第一次抬尸体”、“第一次经历生离死别”,以及“走着路睡觉”、“用木头手枪抓土匪”、“独自一人爬过大渡河的铁索桥”、“雪山上用石头砸飞机”、“原始森林里与群猴搏斗”、“攀峭壁帮红军打胜仗”、“参加辨识野菜大赛”、“把小毛驴当成‘大灰狼’”、“过草地时喝冷水充饥”、“扒粪便找青稞粒”等独特的战斗经历,深情地再现了当年发生在小红军身上惊心动魄,鲜为人知的故事。
有位研究红军长征的专家,曾经这样评价《跟随毛主席长征》,说“这是红军长征胜利几十年来,第一部从儿童视角全景式讲述长征故事的好作品”。是的,这部作品,素材鲜活生动,叙事角度新颖,语言简洁清晰,情节细腻感人。尤其将孩童的纯真情感,可人形象,在书中体现得淋漓尽致。使人在阅读中时而敬佩,时而忧心,时而掩卷而喜,时而伤心不已。难怪许多中小学,都把此书当成了传承长征精神的好教材。
“写长征题材的作品非常多,您怎么会想到从儿童角度去写全部长征呢?”采访伊始,我就向李文庆提出了疑问。
“开始并没有想好怎么写。”性格坦诚的李文庆说:“决定从儿童角度写这部书,是在我采访苏老时突然萌发的”。
左图为当年的小女红军苏力 李文庆说的苏老,就是我开头介绍的那位小女红军,她叫苏力,是原上海卢湾区民政局副局长。说起采访苏力,我很佩服这位军旅作家独特的采访技巧。
“十年前的一天上午,我按约定来到上海某离退休老干部活动中心。工作人员把我介绍给正在玩扑克牌的老红军苏力。听完介绍,苏老不动声色,仍继续打牌。这让我有点儿‘懵’。”李文庆对我说,他从事创作三十多年,采访过许多大首长和名人,第一次遇到这种情况。
“当时我尴尬地站在那里等了片刻。‘你是哪里的?要采访什么?’这时苏老突然发话了。我赶紧递上身份证件和名片,说明来意。没想到苏老却说,‘还是不谈了吧。’我有点急,说‘今年是红军长征胜利70周年,我们写红军长征的故事是为了……’‘连我自己的孙女都不愿听,我还谈什么?!’苏老马上打断我的话,火气有些大。”
苏老的样子,让一同前去的同事很紧张。可李文庆却暗自高兴。他告诉我,“别看苏老当时发了脾气,但我已看出她还是有话要说。”
“苏老,红军长征精神是民族魂、传家宝,现在,亲身经历长征的人越来越少,您不讲,我们怎么写?我们不写,长征精神怎么能代代相传?!”李文庆一番“激将”还真起了作用,苏老立刻停止了玩牌,回过身来认真打量着李文庆,又仔细看了看他的证件。
“上校,正团职,你也是军人!”几乎在苏老问话的同时,李文庆马上回答,“在您面前,我是新兵蛋子!”或许是同为军人的缘故,他看见苏老的脸上露出了笑容。
随后,苏老“遣散”了牌友,为李文庆要来茶水,李文庆说,我发现她的眼神很深沉。从苏老说“连自己的孙女都不愿听红军故事”那句话中,我觉察到了苏老内心的伤感。
很快,苏老讲起了自己独特的“小红军经历”:1926年,她生于四川青川县一户贫农家庭,8岁参加红军。她手臂上深深的凹痕,额头上明显的刀疤,都是小时候在地主家干活被地主婆打的。“那时若不跟着红军走,我就没命了!”1934年秋,红四方面军来到青川县苏力的家乡。她听说红军是专救穷人的部队,就想去当兵。 “参加红军至少有口饭吃”。苏力说。那天,她找到红军被服厂,但因为年纪太小被拒绝了。聪明的苏力灵机一动说自己会钉扣子,并当场演示。于是,红四方面军31军被服厂,就收下了这个年仅8岁的“红小鬼”。
“直到走完好长好长的路,我还不晓得那就是长征。”苏力说,第一次领到军装,穿在身上像长袍子。当时红军也没有鞋子发。要么是自己参军时穿来的鞋,要么就是草鞋。每个战士发一袋青稞,一小袋炒面。苏力耐不住饥饿,边走边偷着吃。到了宿营地,身上带的粮食已吃完了。还是几个红军大姐姐主动匀了一点粮食让她填饱肚子。
参军头一个月,常常遭遇国民党飞机的轰炸,苏力看见好多战友都倒在了血泊中。有一次,敌人的一颗炸弹在苏力身边爆炸,她昏死过去。“我醒来后,发现身上压着一位大姐姐,我满身是血,但没受伤。原来是大姐姐身上流出的鲜血,她为了掩护我牺牲了!”说着,苏力眼里含着泪水。“我不记得轰炸是在啥子地方,也不晓得救我的大姐叫啥子名字?”苏力心里充满了愧疚。
过草地时,苏力人小体轻,只觉得好玩。便调皮地在草地上跳了跳。红军大哥哥看到后,就提醒她:“小鬼,别乱跳,小心陷下去。”草地天气一天三变。行军,苏力不觉得苦,但最怕掉队。因为一掉队,就会饿死。所以睡觉时,苏力就拉着一位大姐的手,她怕部队出发了丢下自己。
“那时候并不懂啥革命道理,但从这些红军哥哥姐姐身上,我能感受到他们是最亲最好的人。”后来,苏力所在的被服厂解散了。于是,她见哪里人多就往哪里走,每到一处,大哥哥大姐姐都对她很关照。她虽然弄不清部队的编制和番号,也不晓得跟的是哪支队伍。但她知道,自己是跟着红军走。
行军途中,红军纪律严明。一次,苏力将杯子丢了。宿营时,她悄悄到喇嘛庙供案上拿了个木碗,班长发现了说,三大纪律八项注意规定,战士不拿群众一针一线,你必须把木碗送回去。在当天班务会上,班长把苏力批评了一顿,并关她一天禁闭。
苏力的讲述,让李文庆心生感动。他认为,长征精神是中华民族宝贵的精神财富。长征路上小红军的艰苦卓绝的经历,对于今天的孩子们来说,是极具特色、极其珍贵、极为形象的史实范例,也是传承长征精神应从娃娃抓起的绝好的创作角度。为此,他决定写一部“给孩子们看的长征故事”。也正由于此,他与苏老结下了不解之缘,十年来一直难以忘怀。
根据相关部门提供的线索,李文庆从瑞金到延安,从北方到南方,先后在瑞金采访了曾经多次进京为毛泽东演唱兴国山歌的女红军钟新年娣;跟着红军走了,迷了路又回到苏区的杨远泉;在吉安采访了拉着朱老总的马尾巴走出草地的夏精才;在遵义,采访了少年老成,足智多谋的李少卿;在延安,采访了后来成为红军女军事干部的刘天佑;在济南,采访了贺龙曾经的警卫员周平阶等一批“小老红军”。他们的故事,有很多相似之处,又各具特色。采访途中,李文庆还与各地掌握红军长征史的专业工作者座谈,参访纪念馆和长征事件发生地,挖掘了许多不见史料记载,深藏在当事人心底的红军长征鲜活生动的故事。艰苦细致的案头工作,为他随后的创作,增添了底气,打下了坚实的生活基础,被采访的“小红军们”,也成为他小说中各具特色、丰满感人的小红军形象。
采访结束时,李文庆还特别告诉我,《跟随毛主席长征》中小红军人物的名字,都是他从瑞金、遵义、四川等地的红军烈士纪念碑记下来的。此举是为了让逝去的红军烈士永远活在后人的心中!
左图为李文庆夫人、山东省女书画家会员张东亚为老红军苏力量身创作的巨幅国画《人间遍开自由花》
2016年,正值红军长征胜利80周年,李文庆以《中国小红军》的名字,将原小说修订后再次发表。这年11月12日,李文庆带着身为山东省女书画家会员的夫人张东亚为老红军苏力量身创作的巨幅国画《人间遍开自由花》,专程赴上海瑞金医院看望了这位年逾90岁的老红军。此时的苏力,已成为上海乃至全国仍然健在的最小的红军老战士。10年过去,当李文庆走进病房时,病中的苏老还是认出了“作家李文庆”。老少两代军人紧紧握手,相对无语。苏老拿出红军长征胜利纪念章和荣誉证书给他看,戴上红军帽与他合影留念。分别时,苏老再三嘱咐说,“再来上海,一定记得来看看我!”李文庆眼含热泪点着头说:“是,一定会的,苏劳您多保重……”
那一夜,在回程的列车上李文庆一夜未眠。为了留住那段即将逝去的红色记忆,作为军旅作家,他又有了很多新的想法,心中的“小红军情结”愈加厚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