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言
“人一辈子得靠真本事!”这是传奇影人孙玉平挂在嘴边的一句朴实的话语,他靠真本事创造的辉煌人生让人艳羡并敬佩。
孙玉平这个名字是我参加工作时就知道的。那时,他是省级电视台的“老师”,我是刚出校门的电视“小白”。我还不晓得“镜头”“剪辑”为何物,而孙老师已经完成了他的成名力作彩色电影系列片《泰山》,高山仰止,是形容当时我对他敬仰之情最恰当的词汇。
从听到名字到见到本尊,这期间,关于他的“传说”听了很多很多:他用绳子把自己绑在泰山索道缆车厢外,冒着生命危险拍摄外景;他拍摄景物,打上灯光围着转圈,不停地调整灯光效果,为了一个镜头,不惜耗费整宿的时间;早年出国很稀罕,别人出国大包裹小提溜回来带吃穿用度,他带最多的是胶卷和摄影器材;甚至有人说,孙玉平爱镜头胜过爱老婆……
不足万元,两年成就的经典《泰山》
在中国名山大川中,泰山海拔不是最高的,却是承载着最丰厚文化的。国泰民安,一向是多灾多难的华夏民族的美好愿望,而泰山占了一个“泰”字。上个世纪70年代末,孙玉平在拍完了彩色电影纪录片《崂山》后,受命摄制系列片《泰山》。这部片子的经费不足一万元。
时隔多年后,年近八十的孙玉平在电话中告诉我,他一生最顺最成功的作品就是《泰山》。不足一万元的经费,两年的时间完成五集彩色电影纪录片,现在想都别想,可那时竟然大获成功。孙老不无感慨地说:“那时候刚刚开放,社会还没腐败,人们在灵魂深处保留着良知和底线,现在除了认钱,很少别的追求,这怎么行啊!”他觉得从自己的人生经历就能很好体现社会变迁,很多扭曲他看不惯。
孙玉平是那种较真到骨子里的人。他出身农家,经历过部队洗礼,信仰坚定,吃苦耐劳,毅力顽强,渴望成功。在拍泰山的两年里,他500多天住在泰山,查阅资料1000多万字,把泰山能爬的地方几乎都爬遍了,爬了1888000多级中路台阶,300多次登上泰山极顶,80多次拍摄雨雪雾凇,60多次深入后石坞,100多次拍摄日出……终于用电影胶片拍出了“天门飞瀑”“万人登岱”“碧霞宝光”“岱顶雾凇”等孙玉平个人视角发掘的泰山新四大奇观。可以说,《泰山》是孙玉平用朝圣的信念和毅力拿命换来的纪录片。正是这样超常的积累和付出,让他成为后来大型历史文化系列片《中华泰山》的不二人选。原本他那部自然文化系列片《泰山》已近登峰造极,而今要再拍泰山,否定自己,超越自己,孙玉平开始不肯答应,可中央电视台的人说了:“这活,非山东的孙玉平莫属。”就这样,为了这座“小天下”的中华之山,拼命三郎孙玉平重登泰山。拍摄不说。机房里,孙玉平就像指挥千军万马的将军,把数以千计的录像带、录音带、资料带、资料卡等排兵布阵似的摆开。桌子上、橱子上、地上,一排排、一摞摞,反复查、阅、听、看。临时机房里,没有窗户,没有阳光,缺乏新鲜空气,每天却要工作十几个小时。高强度的超常劳动,让他留下了植物神经功能紊乱后遗症。《中华泰山》终于完成了。一经中央电视台播出,引来季羡林、张岱年、苏炳琦等几十位学术界泰斗和100多名泰山专家学者对片子的一致好评。人民日报等30多家媒体发表了10万多字的报道和评论。评论称:“《中华泰山》是中国第一部从8500年前系统介绍到现在的影视巨作。”“此片不仅对泰山,也是对中华民族的重大贡献。”
凭着超常敏感, 首拍“海市蜃楼”
我与孙玉平老师的交集,从只知其名到谋面是很多年后的事。第一次和孙老师近距离接触是他1988年拍20集《齐鲁海疆》时。因为广电行业的特殊性,从中央到省市电视台之间有一条明显的连线,就是业务的上下级关系,还有一条暗线就是同行之间惺惺相惜的友情。孙老师到青岛,明暗两条线都存在,我部门的头和他很熟,彼此热络得很,接待他既顺理成章也乐见其人。我作为青岛电视台年轻一辈有幸叨陪末座,负责添茶奉酒,听他们不论荤素谈天说地。记得当时午餐是在即墨路一家酒馆。吃了不到一个小时,窗外天色突变,波谲云诡。见此情景,孙老师全然不顾宴席尚未狼藉,主人再三挽留,坚辞要走,拗不过他的犟劲,只好送客。没想到,不几天很快就从省台新闻里看到了他拍到“海市蜃楼”的消息。原来在青岛的那天中午,孙老师虽然从来没有接受过拍海市的任务,但根据自己积累的气象知识和经验,从观察天象中预感到海市蜃楼可能在蓬莱仙境等着他呢。后来,他自己也因此走进了央视拍的《一个步入仙境的凡人——访拍到海市蜃楼世界第一人孙玉平》的纪录片,详细记述了首次拍到海市蜃楼的孙玉平。在别人的镜头前,孙玉平说:“我是胶东人,蓬莱从古到今就是海市蜃楼出没的地方,有那么多神奇的传说。我小时候就常听到老人们说过许多关于海市蜃楼的故事,所以海市蜃楼在我心中就老显得那么神秘,那么充满诱惑,可以说从小海市蜃楼就是我心中的一个梦。”
1988年6月17日下午2时20分,长岛海天交接处出现了灰白色的雾状光带,并且光带中隐隐有异物升起。这种迹象让在海边拍别的片子的孙玉平预测到海市蜃楼可能就要出现了。根据以往角度越低大气折射现象越明显的观察经验,孙玉平立即选择了角度最低的海滩作为机位点。架好摄像机十分钟后,海面上原有的景物消失了,原来没有的景物出现了,奇景真的来了!海市蜃景散而成气,聚而成形,时而横卧海面,时而倒悬空中,若断若连,若隐若现。孙玉平终于拍到了他心中的梦——海市蜃楼。一时间,新华社、人民日报、香港大公报、日本朝日新闻等国内外40多家新闻单位相继报道,孙玉平成了家喻户晓捕捉到海市蜃楼的世界第一人。
也就在孙玉平成为大“名人”的时候,青岛台拍摄一部大型文献纪录片《青岛梦寻——青岛百年史话》。为了节约成本并实现更好的视觉效果,决定请省台支援一些外景镜头,也就是能借到《齐鲁海疆》里面的外景镜头。部门安排我到省里去借,所谓初生牛犊不怕虎,我大着胆接下任务去省台。考虑我台和省台国际部关系密切,人都很熟,原本以为就是跑趟腿的事儿。当见到省台国际部领导说明来意,没想到被他一口拒绝。我自觉和他不见外,就拿两台、两部关系“威逼利诱”,他终于说出了实话,说这是孙玉平老师的作品,不敢随便拿他的镜头送人情。最后部领导请示省台领导,又对孙老师做了一番工作,终于我把除了“海市蜃楼”镜头之外的《齐鲁海疆》背回了青岛。后来用在《青岛梦寻》总片头的太阳伴随滚滚海浪冉冉升起的镜头就是孙玉平老师拍摄的。据说为了这个镜头,他的摄像镜头被海浪侵蚀。我没有向他求证,但从视觉效果上看,拍下这样的镜头是得冒风险的,对这样的镜头就得惜帧如金啊!
神圣使命感,成就《神舟追记》
2005年7月13日,当“神舟六号”航天飞船在两架大型运输机的护送下,抵达酒泉卫星发射中心的时候,应酒泉卫星发射中心电视台的邀请,孙玉平作为山东电视台特派记者已经在现场等候良久,由此开始了他117天的全程跟踪采访拍摄。
酒泉卫星发射中心是对外封闭的发射基地。到了“神舟六号”发射的时候开始开放,允许央视等5家中央级新闻单位进驻7天。山东电视台是一个例外,不仅成为全国唯一的应发射中心邀请进驻的地方新闻单位,而且是进驻最早,撤出的最晚的地方电视台。这份殊荣属于山东电视台,更属于孙玉平个人。
早在2003年10月15日9时,中国首次发射的载人航天飞行器——“神舟五号”飞船,在酒泉卫星发射中心成功飞天,将航天员杨利伟及一面具有特殊意义的中国国旗送入太空的那一刻,孙玉平就是现场的见证者。杨利伟从飞船上下来后,孙玉平荣幸地采访了这位中华飞天第一人。他边拍边说:“请问,我们在电视上看到您在飞船上非常地镇定,觉得非常了不起。你怎么能做到这一点呢……”多年后,我带着好奇问孙玉平,作为地方电视台记者,采访这样的国家级重大题材,他是如何做到的呢?孙老告诉我,2003年,山东省委常委、宣传部部长陈光林调到内蒙古自治区就任自治区党委副书记,分管宣传工作。受他邀请,孙玉平一直在内蒙古西北边陲的阿拉善盟额济纳旗一带,拍摄环境保护纪录片《孤独的驼羔》。当他听到神舟五号载人飞船发射的特大喜讯之后,震撼、惊奇、欣喜、振奋之余,职业敏感让他感到这惊天动地的重大事件背后,必有惊天动地的奇人奇事,这是纪录片创作的大好良机。当他提出要摄制神舟飞船纪录片的想法时,额济纳电视台的朋友说:这是不可能的事,那个地方谁也不准去!孙玉平不相信,当机立断,放下手头的采访任务,从中俄边境的额济纳旗穿过胡杨林,掠过草原、戈壁、沙漠,驱车400多里,一头撞进了那片陌生而神秘的土地。
真没想到,他的贸然造访却受到了长期见不到外界人的发射基地宣传部门的热情欢迎。更没想到,根据他们介绍的有关情况,孙玉平当即提出充分利用资料优势,摄制长纪录片的策划方案,结果一拍即合。不过,基地首长指出,可以利用资料编辑制作,以往禁止外界拍摄。回台后,孙玉平立即向组织上作了详细汇报,征得同意后,不失时机地与有关方面加强联系。经过九个多月收集资料、研究策划、酝酿筹备,终于在2004年9月,从上百万字的资料堆里,几易其稿,写出了纪录片《神舟追记》的策划方案。当神舟五号飞船发射成功后,山东电视台与酒泉卫星发射中心鼎力合作,在有关部门的严格把关下,纪录片《神舟追记》第一次从捡回的历史碎片中,经过认真梳理整合,精心选择编辑,有史以来,开中国航天飞船大规模影视宣传之先河,首次突破性地从试验飞船到正样飞船,从无人飞船到载人飞船,系统讲述了从神舟一号到神舟五号载人航天飞船发射全程中的艰辛和伟大创举。纪录片播出后反响强烈,广大观众和专家学者称:此片主题鲜明,内容深刻,气势宏大,结构严谨流畅。故事曲折,细节惊险,跌宕起伏,一波三折,扣人心弦,令人追忆起那些惊心动魄的感人故事,深受鼓舞,倍长志气。
乘《神舟追记》成功的东风,孙玉平继续深挖,展开了《神六追踪》的创作。有一幕,孙玉平终生难忘:“2005年10月9日,我从早晨六点,工作了18个小时到10日凌晨时分。天突然刮起7、8级的大风。为了拍好狂风镜头,我和新收的军人徒弟孔祥鹏冒着风沙赶到空旷的发射场、气象站等,又在呼啸的狂风中拍摄了近2个小时。休息了一会儿,凌晨四点钟,接着投入了紧张的飞船程序检验的拍摄之中。在风沙呼啸的沙漠里,在茫茫无际的戈壁滩,在几十米高的九层厂房的平顶上,在飞船、火箭转运途中,作为退役军人,我经常像冲锋争夺高地的战士一样,跑得比年轻官兵们还快,真不吹牛。
有一次,为了拍摄发射场周边恶劣的大环境和复杂气象变化,我凌晨2点赶往200公里外的阿拉善盟额济纳旗,冒着6、7级的风沙,40多度(最高52度)的高温,一直拍摄到夜间。返回基地时,已到次日凌晨2点多……几个月下来,我竟然在戈壁沙漠里,被沙粒磨破了7双线袜,胳膊上晒爆了4层皮,本来稀疏的头发,变得更加少得可怜。”
那一年,孙玉平五十九岁。酒泉卫星发射中心广电局长聂少勇感慨地说:“没看到这样拍电视的。这么干,没有办不好的电视节目。”历经军营洗礼,退役军人孙玉平用艰辛的付出履行了神圣义务,他无愧为曾经的军人称号。
桑榆非晚, 彩霞尚满天
孙玉平从业55年,纪录片创作长达半个世纪,绝大部分作品都是自己策划、自己编导、自己拍摄、自己撰稿、自己剪辑制作,特别是以电视隐形主持人方式现场声画同步采访,可谓全国独创。在一个有着特殊国情的创作环境中,他不惜牺牲获取晋升的机会,堂堂正正做人,勤勤恳恳做事,靠真本事创业,试图闯出一条具有独立人格的电视人生之路。他在创作中“歌德”而不失人格,不以“缺德”为敲门砖求得进身途径,尤其难能可贵。他在记录人,记录社会,记录时代的同时,也记录了自己的心路历程,当然其中不乏风风雨雨、坎坎坷坷、酸甜苦辣。
2004年,57岁的孙玉平摄制的《孤独的驼羔》获全国少数民族题材骏马奖一等奖。他58岁摄制的《神舟追记》获中国广播影视大奖一等奖。59岁摄制的《颤动的音符》获中国广播影视大奖(星光)一等奖。60岁他再次以《神六追踪》获中国广播影视大奖一等奖。退休前,他连续4年获得国家级政府奖一等奖,这在全国实属罕见。甚至在退休后,孙玉平仍然没有放弃自己最钟爱的纪录片事业。61岁时完成了8集《闯关东》,64岁时完成了30集《八百年水浒》,68岁时完成了5集《金质山东》,72岁时撰写了40万字的《专家采访录》,拍摄《胡杨之歌》。他对纪录片真是发愤忘食,乐以忘忧,不知老之将至云尔!
从业以来,孙玉平摄制影视纪录片200余部(集),完成著作400多万字,获省以上奖182项,其中一等奖58项,国家级政府奖43项,代表作《走进荒原》《海市蜃楼》《中华泰山》《神六追踪》等获8项国家级政府奖一等奖。作品多次载入地方志,编入教科书,收藏于国家图书馆,选送联合国教科文组织和世界60多个国家。国内外媒体就其事迹与业绩发表新闻、评论、专访、报告文学等300多篇,写进《山东省重要贡献专家》《中国摄影家大辞典》《中国当代著名编辑记者传集》《中国当代艺术界名人录》《世界名人录》等90多部著作和典籍。他两次被省委省政府命名为省级拔尖人才,荣获全国百佳优秀新闻工作者、全国广播电视百优理论工作者等称号,是享受省级劳模待遇,国务院政府特殊津贴的专家。2017年,他获得了第五届世界摄影大会特别贡献奖。2018年,他72岁被授予“中国纪录片特殊贡献奖”,堪称终身成就奖。2019年,他荣登《老干部之家》封面人物。2020年,他被中共山东省委老干部局评为“本色家园�银龄榜样”后定为宣讲员。2021年,他被授予中共中央颁发的“光荣在党50年”纪念章。2022年,他被聘任为山东黄河促进会艺术委员会主任。他老而弥坚的事迹成为一种精神力量的象征。他的超常真本事获得了回报,实至名归!
梦想犹在,奋斗不懈
这几年孙玉平老师时常来青岛。有了微信后,我们联系还挺频,经常发来文章交流心得,梦想要拍《大成泰山》,甚至不耻下问。有一次,他发来散文《泰山猎奇记》,文中有这样一段:“1995年国庆节那天,为了摄制《中华泰山》,我们在飞机上迎着晨曦绕着岱顶盘旋。当日轮撩开彩霞,跃出云海时,我的摄像机镜头里出现了意外的一幕:岱顶人海里,赫然爆出了照相机抢拍日出的万灯闪烁。哇,这分明是前所未有的时代之光啊!”我回复他:“大作读罢,感怀不已,没有亲身经历写不出如此激情的文章,读后对您增添了更多敬佩之情,您得空要写写自己的从业经历,不求文字奢华,但求真实准确,这将是一件大功德!”还有一次他来微信:“新闻学术腐败现象,到了令人惊叹的程度,这个问题我关注了30多年,眼看着蔓延到眼下的地步,痛心呀!我准备写篇《关于中国式大评奖的思考》,可否?”我回复他:“当然可以了,这个年龄是该说出来自己的想法的时候了!”
严格说起来,我是没有资格写孙玉平老师的,但每每眼前浮现出他的“痴”劲就感悟到这是一个电视人的执着与坚守。同时告诫自己,既然从事了这个行业,就要用生命荣耀它,不可丝毫懈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