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起刘玉阶这个名字,恐怕知道的人很少。但是提起电影《渡江侦察记》中的“李连长”,恐怕不知道的人不多。刘玉阶就是那个“李连长”的生活原型之一。
晚年的刘玉阶头发花白,脸盘瘦削,身子单薄。在他身上已经看不到当年率队撑帆勇渡长江的英姿了。不了解情况的人,甚至不会想到他当过兵,更不会是想到他曾是一位战功赫赫的侦察英雄。他本人似乎也忘记了自己曾有过的辉煌业绩,平静的住在山东省临朐县(今临朐市)沂山乡一个叫北周家庄的山村里。五间很旧的草房,一个不大的院子,早上听听新闻广播,白天抓蚂蚱打兔子,或是到村里各处转转,晚上在烟熏的很黑的小屋里看看电视,跟老伴儿聊着过去和现在,家里和外头的各种事儿。
这就是一个抗战时期入伍的老兵,一个荣立过一次大功、五次三等功、荣获过“模范侦察员”称号、参加过海军首次英模大会、受到过毛主席接见与朱总司令握过手的侦查察雄的晚年生活。
身经百战 出生入死
1944年4月,刘玉阶参加了八路军临朐县大队。或许此生注定常与死神打交道,没几天就赶上与日本鬼子拼刺刀。在临朐老龙湾,他们这些刚摸枪的农民,三个拼一个日本鬼子还打不赢,身材瘦小的刘玉阶见势不妙,赶忙跳开几步,压上子弹,一枪打中了一个鬼子的一条腿。很快,沉着机灵的刘玉阶被选调到鲁中军分区一团当侦察员。开始了他历尽惊险、九死一生的革命生涯,而且一走9年没回过家。他参加了解放战争中的孟良崮战役、淄博战役、莱芜战役、潍坊战役、济南战役等发生在山东境内几乎所有战役和大大小小的战斗。
1947年,国民党80万大军重点进攻山东。敌人采取了“步步为营、拉网合围”的战略。由于敌军的严密封锁,隐藏在济南城内的我军情报人员无法将敌人行动计划送出城外,敌我力量悬殊,又不知敌军进攻方向和时间,我军指挥员心急如焚。刘玉阶所在的军分区司令刘国柱向他下了死命令(当时刘玉阶已是司令部情报站站长):“无论如何要在两天内抓个知情的敌军军官来,抓不到别回来!”事关部队安危,刘玉阶随即带领侦察员魏剑青冒死进城。刘玉阶装扮成敌军官,魏剑青扮作传令兵,身带伪造的敌国防部证件,趁夜色奔袭数十里,进到城东郊黄台附近。敌哨卡两个执勤哨兵,其中一个似乎觉着刘玉阶的证件有毛病,眼看事情要败露,刘玉阶急中生智,抬手重打了对方一个耳光,嘴里吼着:“你们是哪个部队的,见了长官拉巴着腿儿?”这一耳光把俩敌人哨兵打蒙了,马上立正检讨,归还证件。刘玉阶二人则大摇大摆过了哨卡。在王舍人庄敌国防部附近,刘玉阶和魏剑青抓住了一个戴眼镜骑马的敌军官。由于距敌人指挥部太近,刘玉阶当即命魏剑青押俘虏抄庄稼地走小路而撤,他自己则穿上敌军官的衣服,戴上敌军官的眼镜,准备骑马朝相反方向引开敌人注意力。待魏剑青走远了,刘玉阶一上马,不料那匹马竟朝熟悉的敌国防部跑去 。刘玉阶当即出了一身冷汗,心里想,这下可完了,准备“光荣”吧。那时,由于侦察员身份特殊,执行任务时都会给自己留下一颗“光荣弹”,宁被打死也不能当俘虏。刘玉阶松开马缰去摸枪,准备打死几个敌人后再“光荣”。孰料刘玉阶这里一松马缰绳,那匹马却停下了脚步,刘玉阶赶紧拨马调向,才免于一死。回来后得知,那个俘虏是敌人的通信官,身上带着敌人进攻我军的详细作战计划。由于这个计划到手,我大部队才能及时转移到安全地带,避免了重大伤亡。刘玉阶和魏剑青因此荣立一次大功。
晚年的刘玉阶患有严重的帕金森症,双手总是不停地抖动,并且满口的牙已经脱落,这是淮海大战留给他的纪念。那是1948年,一次去苏湖、永城深入敌军阵地侦察时,他们侦察小组被敌人发现包围,我军又迅速派部队将敌人包围,刘玉阶他们被围在了最里边。五天五夜被困在雪窝里,粒米未进只吃雪。战斗结束后,他们被营救出来,但长时间冻饿,使刘玉阶牙齿全部脱落,双手也开始抖动。用刘玉阶的话说,“那时候满脑子只想打蒋匪军,得个病也不管它。”不久,刘玉阶又参加了著名的渡江战役。
刘玉阶曾两次渡江。1949年3月,身为侦察连长的刘玉阶,奉上级命令,带领一个班三只船渡江抓俘虏。他们在陈家镇附近趁夜色偷渡,船上准备了一部分炸药包,以备被敌人巡江发现时同归于尽。到达对岸时,敌人没有发现,一个排长先行上岸后顺着电话线摸到敌人一个连部,一下子抓回来7个人——四个炊事员、一个电话班长、一个传令兵、还有一个连长老婆。刘玉阶决定立即返回江北。船刚过江中心,天空中突然亮起了照明弹,江南岸敌军排炮齐发,天上也来了敌机,刘玉阶所乘的木船桅杆被炸断,但他们仍然全力保护俘虏,终于在敌人的炮火中把俘虏安全送回江北。当时的前敌指挥部给刘玉阶和侦察连分别记了三等功,并称他们是“长江第一渡”。
渡江战役打响之前,刘玉阶奉命率侦察连先遣渡江,任务是会同我军江南金萧支队查清江南敌人军事部署的变动情况,用电台发回江北。到达南岸后,金萧支队女敌捕哨长杨明英即带领他们,侦察敌人火力点和兵力部署情况,尤其发现了敌人新配备的榴弹炮营。后来敌人发现了刘玉阶他们的行踪,把他们的电台也打坏了,为了使江北部队及时了解南岸的敌情,刘玉阶派侦察员李岸平涉水过江送回情报。渡江战役结束后,刘玉阶所在部队文化教员沈梅君以他们两次渡江的故事为素材写了一个电影剧本,后来拍成电影《渡江侦察记》,刘玉阶、杨明英、李岸平等人也就成了电影中人物的生活原型之一。渡江战役结束,刘玉阶随军南下,后转为海军舟山岸炮营当了营长。这是1953年,距刘玉阶离开家乡整整9年了。也就是在这一年,海军在北京召开首届英模代表大会,刘玉阶光荣地出席了这次大会。大会以后,组织上安排刘玉阶回家探亲。
当刘玉阶身穿海军军官服装站在家门口时,他看见一个八九岁的男孩,便问:“你是谁家的孩子?”男孩指着刘玉阶家说:“这家的。”刘玉阶一阵惊喜,又问:“你爹是干啥的?”“放羊的。”听到男孩这句话,刘玉阶心里一紧,9年不在家,难道媳妇改嫁了?回到家见到爱人宋金英,他劈头便问:“你又嫁人了?”宋金英被问得一愣:“你胡说什么?”“那门口的孩子是谁?怎么那孩子说他爹是放羊的?”宋金英一听这话,心里又好笑又难过。她告诉刘玉阶,他参军时,自己就怀孕了,后来生了个男孩。那时候敌人经常查户口,查出是共产党的家人就杀头。她怕孩子不懂事说漏了嘴,就告诉孩子,爹是放羊的,到山里头放羊了,这些年丈夫不回来,她就没告诉孩子真实情况……
从不向上伸手 只要组织开口
1964年,组织上确定刘玉阶转业。说起转业这件事,他告诉笔者一个从未对他人讲起的缘由——刘玉阶是有名的侦察员,还是出了名的神枪手。有一次岸炮营组织射击训练,战士们都要他亮一手。一向自信的刘玉阶举起手枪连续射击,结果都没打中靶心。大家都感到很奇怪,他自己更是没想到。又打了几发还是不好,突然发现自己的手拿枪不稳了。他痛苦地意识到,当年淮海战役留下的病根严重了,自己的军旅生涯应该结束了。于是他主动向组织提出转业申请,理由是自己老了,还是让年轻人来当这个营长吧……
组织上为刘玉阶转业去向做了慎重考虑和安排,准备了三个位置供他选择:岱山县副县长,市商业局副局长,沟山发电厂副厂长。刘玉阶表示,自己是北方人,爱人也不在当地,如有可能回山东最好,当不当官无所谓。经过一番认真安排,1964年,刘玉阶从部队转业回到临朐县当了统计局局长。他当即向组织提出,我文化水平不高,这个统计局长我干着不合适。组织上答复说,业务工作由副局长管,只要你抓抓政治思想工作。
转业刚满两年,文革开始了。
那些日子里,刘玉阶一面心事重重,一面又无所事事,他把当时的心情描绘为“好像睡不着又睡不醒”,心里老纳闷,“国民党不敢跟咱打了,怎么咱自己打自己?”因此到了1970年,统计局内局面稍稍平静一些的时候,刘玉阶向地委组织部提出了退休要求。理由是“自己没文化,有劲儿使不上,占着茅坑不拉屎,还是让有能力的同志干吧。”
地委的一个老局长对刘玉阶说,“你是革命的功臣,既然提出退休,那就在临朐城里给你找个地方养起来吧。”而刘玉洁不想给组织添麻烦,说:“我没什么功劳,我们村一块参军的9个,死了7个,我能活下来就不错了,就回老家去吧。”就这样,刘玉阶带着月薪300余元的离休费和300元的安家费,回到了阔别多年的家乡。
纵然一点绿 也要染青山
刘玉阶的老家地处沂山脚下,土地贫瘠,干旱少雨,粮食产量低,又没什么副业,连吃水都很困难。刘玉阶回到村里,立刻就跟几个先他回来的几个复转军人一起,为改造家乡贫穷落后的面貌出谋划策。“我们共产党领导人民打下了江山,可这不能就算完了。我们还得领着老百姓往前奔啊。过去十年内战,八年抗战,三年解放战争,四年抗美援朝,我们死了多少人呐,还能白死了嘛!我们这些活下来的人还要领着大家过好日子啊!”刘玉阶对自己的信仰就是如此坚定,一往情深。他同几位老退伍兵一起带领村民在村北一片山沟中经过极为艰苦的劳动,建起了一个小水库,修了两条水渠。水渠立即发挥了重大作用,两面山坡经过改造的农田浇上了水,粮食生产有了保障,产量也有了很大提高,北周家村成了全乡第一个解决了温饱问题的村。
解决了吃粮问题之后,几位退伍老兵又谋划着解决钱袋子问题。他们帮村里建了苹果园,经过一段努力,苹果有了收益,增加了不少集体积累。离休二十年,刘玉阶从未停止进行保持和发扬革命传统的宣传,他经常应邀到学校、厂矿和部队作报告,开座谈会。他的“打死不当俘虏,穷死不拿公家的,难死不向组织伸手,至死不改崇高的信仰”的所作所为,每一次都深深感动着所有听众。他是临朐县两个文明建设的先进个人,是许多学校的校外辅导员,清华大学曾专门选派50人来沂蒙山看望他,并赠送给他纪念章。
刘玉阶有四个儿子两个女儿。凭他的经历、名气和关系,完全可以在孩子的工作安置、住房、调动问题上找找关系。但是他在这些问题上非常严格,自己不找,也不让子女找,几个孩子中,两个参军,一个提干,复转安排工作,他一概要求听从组织分配。他老伴儿宋金英曾是战争年代妇救会骨干,提起往事,至今“耿耿于怀”,说:“我们一家人谁也没沾上他的光。我跟他结婚不长时间,他一走9年不回来。县里乡里的领导常到家里来坐坐,可孩子的事儿他从来不说。”
1995年春,济南军区青岛第一疗养院张文平副政委一行数人,前去临朐刘玉阶家乡看望老英雄,并邀请他来青岛查体疗养参观游览,期间刘老执意抱病为全院指战员做了精彩感人的报告,看着他双手剧烈抖动,连茶杯都端不稳,大家都感到心疼。笔者曾全程陪同刘玉阶在青岛的活动,更是多次与刘玉阶有深度交流,彼此结下深厚感情。知道刘玉阶老前辈喜爱军装,我把自己的新军装、新绒衣绒裤、尼龙蚊帐和床上铺的半新半旧的军被都送给了他。当时他欢喜的不得了。此后他每年都给我捎来蜂蜜泡蚂蚱、蜂蜜泡蝎子。刘玉阶老前辈双手抖动极其严重,抓蚂蚱、抓蝎子有多么的不易!从中我深切地感受到他重情重义的硬汉人格。
1997年刘玉阶病逝,享年75岁。
作者与刘玉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