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次战役片断
第二次战役中,长津湖战役打得最为惨烈。长津湖战役第一阶段告落,师首长命令我带领师工兵营,打扫战场,掩埋烈士,收集转送伤员。部队继续向南追击敌人。
惨烈的战斗结果。
我们九兵团虽然成功包围了美军陆战1师和美7师31团,但我军装备简陋,弹药不济,9兵团3个军只有少量日制九二式步兵炮和追击炮,与配备了近百辆坦克、上百门大口径火炮,并配有百架飞机的专属航空联队陆战1师相比有天壤之别。我们的军队用血肉之驱,去对抗美军的钢铁洪流,结局可想而知。有记载,血染的长津湖战役,9兵团3个军15万人,冻伤3 000多人,冻死4 000多人,伤亡37
500多人。美军冻伤7 300多人,伤亡近万人。
当时在战场上,我亲眼所见,到处都是牺牲烈士和伤病员,还有敌人丢弃的坦克、运输车、吉普车和大炮等装备。长津湖战役,就26军来讲,伤亡很大,减员15 000多人。在打扫战场时,我亲眼见到一个班全部壮烈牺牲的场面,前边是班长、中间是战斗小组长、后边是副班长,一共12个烈士。见到这个壮烈场面,我当时想过,当时也许有牺牲也有负伤的,因为救治力量跟不上,加之天气异常寒冷,连伤带冻就牺牲在战场上了。
应该说,我们的战士是勇敢无畏的,打出了军威,打出了国威。但战斗的结果,是无论如何也无法料到的,之所以出现这种惨烈局面:一是吃不上饭。战士们的肚子已经空了好几天了。第二次战役近20天,我们没有得到任何补给。二是武器打不响。火炮没有带到前线,重机枪不连发,许多步枪打不响,有个战士连换了7支枪都打不响。三是没有手套,许多战士手冻得揭不开手榴弹盖。反观美军,以逸待劳,躲在制式的钢筋水泥工事里,用直升飞机吊装的,身着非常保暖的冬服,吃着丰盛营养的食物。作战武器,不仅有飞机大炮坦克,轻武器都是自动的,弹药充足。在这种情况下,我们的人数是敌人的几倍、十几倍也不行。在强大的敌人面前,我们的优势只有一不怕苦二不怕死了,这就是我们部队伤亡大,没有全歼敌人的主要原因。这一仗把我们打醒了,我们思想准备不足,不少同志盲目轻敌,没有把美军放在眼里。机械地沿用国内战法打仗,打了些“糊涂仗”。
打扫战场,掩埋烈士。
我在战场上看到,牺牲的比负伤的多,说明有不少伤员受伤后,来不及抢救而冻死的,当时气温零下20度至30度。
掩埋烈士是件极其困难的事情。白天敌机不断来轰炸、扫射,夜间看不见,给掩埋工作带来困难。更困难的是,冻土太深,挖一个坑要费很大的劲,而且全部是人工作业,一镐一锹地挖,效率很低。因为时间仓促,许多烈士尸体,只能集中起来,用薄薄的带雪的冻土掩埋了。这些牺牲烈士,为了祖国和人民,埋在了朝鲜。这些烈士“青山处处埋忠骨,何须马革裹尸还”,毛泽东的儿子毛岸英和千万个志原军烈士一样,也葬在了朝鲜。
敌我双方的共处。
敌人逃跑后,战场上到处都是敌人遗弃的坦克、卡车、吉普车和大炮。有的是被我军击毁的,也有的仅仅有点小故障,还有完好的。有的汽车、坦克上没人但还在发动着,敌人跑得太仓促了。我走向一栋三间房的屋子里,
外间有7个美国兵,围坐在一堆火边上在取暖,见我进去后,都不约而同点头哈腰地站了起来,我示意让他们坐下。往里间坑上一看,有五六个志原军战士在坑上睡觉,枪挂在墙上,他们太疲劳了。当时我沉思了片刻,觉得此事很有趣,敌我双方,在战场上兵刃相接,在另一个环境下却和平共处了。这主要是我军优待俘虏政策的作用,决不伤害放下武器的敌人,否则,不可能出现这种场面。我向77师董副师长报告,这里有7名美军俘虏兵怎么办?董副师长说,你收留了你管饭?7个人的饭,副师长都解决不了。吃饭在朝鲜战场的环境下,的确是个难以解决的大问题。
一定要让伤员吃上饭。
五六天的时间,我带领工兵营,先后收留了我军部队800多名伤员,这些伤员,都驻在野外。每天收容伤员的各单位数次来找我要食物,我两手空空的,当时没有食物储备,眼见着那么多伤员饿肚子,我非常焦虑。有一天,打扫战场时,我发现敌人遗弃了一个食物仓库,但这个仓库已经归9兵团后勤部管理。我想让伤病员吃上饭,去仓库找管理人员交涉了几次,管理人员中一位科长说,要找兵团后勤部办理手续才能发放食物。我想,等找到兵团后勤部拿来手续,伤员恐怕早就饿死了。现在仓库管理人员机械的执行命令,不给食物,不能让伤员受伤了还要饿肚子,得想个办法去仓库弄一批食物回来。当我再去仓库找管理人员交涉不成,丧气地向外走的时候,仓库一位警卫连长拦住我,说:“你不要和他说了,再说也没有用,晚上你派人来吧。不能让伤员饿死。”听到这些,我激动地赶紧说谢谢他。
回到驻地我想了好久,这不成了去偷吗?从来没有干过这样的事啊。我和几个同志商量,宣传干事杨玉训说,这不能算偷,是仓库警卫人员同意我们去取。我想不管是偷还是取,只有这一个办法了,不能眼看着伤员活活饿死。
我让工兵营长安排两个连,不带武器,执行特殊任务。晚上10点,我带领工兵营两个连,来到仓库,果然那个连长在此等候。我对他说会给他带来麻烦的,他说没事。仓库里各种食物应有尽有,我们搬走不少大米、罐头、大油等,似乎仓库管理人员知道是给伤员的,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装作不知,“配合”我们搬运出大批食物。我安排工兵营将食物分发给伤员,维持一个周没有问题了。看着800多名伤员吃上饭,我这才放心了。我规定,从我做起,取来的食物全部分给伤员,工兵营和工作人员谁也不能沾一点。我这是我第一次用这种方式动用公物,为了伤员,出于无奈但也无内疚。几天后,26军后勤医院派车来接收了重伤员,留下些轻伤员,我考虑部队还在前方打仗,确定让工兵营去找26军归队参加战斗。
带领轻伤员找到部队。
剩下的400多名轻伤员,我决定带领他们去前方寻找部队。许多人饿着肚子,有些人有伤,行军的速度很慢。
第二天太阳刚落,我们又集合出发。通信员对我说,首长,我拣了个辣椒酱罐头,这么多人怎么吃呀。我觉着,一个罐头这么多人吃不着什么,每个人尝尝有点咸味也行。我让通信员用刺刀在罐头顶部捅了个眼,折了根小木棍,由前向后传,每个人用小木棍在罐头盒里蘸一蘸,尝尝味道。有的战士说真好吃。难怪,我们已经十几天没有吃到咸味了。到达黄草岺,找到部队,伤员各回原单位了。我向师首长汇报收集护送伤员情况后,师首长决定让我留在黄草岺,处理这里的500多名伤员。
完成伤员护送任务。
黄草岺,北缓南陡,这是一座海拔一千多米的大山,积雪过膝,狂风怒吼,就是出来太阳,也是雪花飞舞。整个大山白雪皑皑,只有尖尖的山顶上有石头的颜色。在山的平缓处有几间简陋的房子,只有夏天才有人住。尽管这问房屋破烂,无人居住,但仍是敌机轰炸、扫射的目标。
伤员分别安置在山坡、土坎的避风处,扒开积雪,挖出坑来,用美军的雨衣、毛毯盖上挡风,上边再用积雪伪装。但最大的难题,还是缺少食物,部队离开时留下不多的食物已快吃完。我们每天组织人员出去寻找食物,但每次回来都令人失望。伤员每天都冻饿煎熬,而且敌机时不时来轰炸,危险无处不在,有几个伤员因得不到治疗死了。我和孙名广同志为此昼夜不安。这些伤员,目前没有送到医院,我深感责任重大。于是,我亲自去了泗水里,催促26军医院尽快来接收这批伤员。
过了几天,26军后勤部来车把重伤员全部接走了。这是1951年元旦过后一个周,终于盼到部队派车来接收伤员了,伤员们高兴地向汽车聚拢,有的走过去,有的爬过去。不能动的,我组织人员把伤员抬到汽车上。有一位伤员在地上爬行,我二话不说,把他背起来往汽车上送,这位伤员因冻伤脚已腐烂了,发出阵阵难闻的臭味。我背着他走了几步,这位伤员直喊:“首长放下我,你太累了!”我坚持把伤员背到汽车上,伤员一个劲地说:“我一辈子也不会忘记你的!”
第二天,我带领100多名轻伤员,到高原一带去寻找部队。经过五老里、地境、永兴,走了四五天时间,在龙山里找到了部队。
带领伤员在寻找部队的征途中,因为地处高原,严冬寒冷,补给短缺,还有敌机空袭,把这么多伤员,有的送往医院,有的送往其他部队,有的带回到自己的部队去,的确是一个艰巨的任务。我克服各种困难,和工作人员一起终于完成了伤员收集和护送任务。
在护送伤员的日子里,望着白雪皑皑的黄草岺,我脑海里曾浮现出当年红军过雪山的艰难。我也有了“高原寒,炊断粮,我们都是钢铁汉,千锤百炼不怕难”的经历。我和几百名伤员,就是红军精神的传承者。我们战胜了常人难以想象的困难,向着光明,向着部队,不畏艰难,终于把伤员带回到了“娘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