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津湖战役,志愿军9兵团完成战略任务。父亲刘乃晏对战役一些情况写了手稿,并多次和我说起战场的一些情况。
第二次战役中,长津湖战役打得极为惨烈。长津湖战役第一阶段告落,部队继续向南追击敌人。
志愿军77师首长命令刘乃晏带领师工兵营,打扫战场,掩埋烈士,收集转送伤员。
11、惨烈的战斗结果
黄草岭位于长白山脉南麓的长津湖地区,它居高临下,易守难攻,是敌我在东线战场的必争之地。
关于对长津湖战役的相关情况,父亲刘乃晏这样记载:“我们九兵团虽然成功包围了美军陆战1师和美7师31团,但我军装备简陋,弹药不济,志愿军9兵团3个军只有少量日制九二式步兵炮和迫击炮,与配备了近百辆坦克、上百门大口径火炮,并配有上百架飞机的专属航空联队陆战1师相比,装备差别太大,可以说有天壤之别。”
美国海军陆战队第1陆战步兵师,组建于
父亲说:“长津湖战役,我们志愿军用血肉之躯,去对抗美军的钢铁洪流,结局可想而知。”有史料记载,血染的长津湖战役,9兵团3个军15万人,冻伤3000多人,冻死4000多人,伤亡37500多人。
父亲记载:“当时在战场上,我亲眼所见,到处都是牺牲烈士和伤病员,还有敌人丢弃的坦克、运输车、吉普车和大炮等装备。
长津湖战役,就志愿军26军来讲,伤亡很大,减员15000多人。
在打扫战场时,我亲眼见到一个班全部壮烈牺牲的场面,前边是班长,中间是战斗小组长,后边是副班长,一共12个烈士。见到这个烈士的壮烈场面,我当时想过,当时也许有牺牲也有负伤的,因为救治力量跟不上,加之天气异常寒冷,连伤带冻就这样牺牲在朝鲜战场上了”
关于长津湖战役,父亲回忆说:“应该说,面对强敌,我们的战士是勇敢无畏的,打出了军威,打出了国威。但战斗的结果,是无论如何也无法预料到的,之所以出现这种惨烈局面:一是吃不上饭,战士们的肚子已经空了好几天了,第二次战役近20天,我们没有得到任何补给。二是武器打不响,火炮没有带到前线,因为天气寒冷,重机枪不连发,许多步枪打不响,有一个战士一连换了7支枪都打不响。三是没有手套,许多战士手冻得揭不开手榴弹盖,拉不开枪栓。反观美军,以逸待劳,躲在标准制式的钢筋水泥工事里,美军工事,都是用直升飞机吊装的,身着非常保暖的冬服,吃着丰盛营养的食物。作战武器,不仅有飞机大炮坦克,轻武器都是自动的,弹药十分充足。在这种情况下,我们的人数虽然是敌人的几倍、十几倍也不行。在强大的敌人面前,我们的优势只有政治优势,全体指战员具有一不怕苦二不怕死的精神。
综上所述,这就是我们部队伤亡大,没有全歼敌人的主要原因。
不过,这一仗把我们彻底打醒了,我们思想上准备不足,有不少同志盲目轻敌,没有把美军放在眼里。并且机械地沿用国内战法去和美军打仗,打了一些“糊塗仗”,付出代价太大了”
12、艰难地完成掩埋烈士任务
长津湖战役结束后,父亲奉师指命令,带领师工兵营打扫战场,一些场面让他终生不忘,经常说起。
据他忆载:“我在战场上看到,牺牲的同志比负伤的同志多,说明有不少伤员受伤以后,来不及抢救而冻死的,当时气温零下20度至30度。”
父亲说:“掩埋烈士是一件极其困难的工作。白天敌机不断来轰炸、扫射,不能工作,夜间又看不见,给掩埋烈士工作带来很多困难。更困难的是,冻土太深,挖一个坑要费很大的劲,而且全部都是人工作业,一镐一锹地挖,效率很低。因为时间仓促,许多烈士尸体,只能集中起来,用薄薄的带雪的冻土掩埋了。由于战场条件所限,对烈士的掩埋过于简单了,当时只能做到这样。”
为了祖国和人民,这些牺牲在朝鲜的烈士,忠骨留在了朝鲜。“青山处处埋忠骨,何须马革裹尸还”,毛泽东的儿子毛岸英和千万个志愿军烈士一样,也葬在了朝鲜。
自2014年起,韩国政府不断归还志愿军烈士遗骸,先后有8批825名志愿军英雄回家,国家以最高礼遇迎接他们回家了。
13、吃饭成了一件大难事
父亲说,在朝鲜战场上,时常见到一些俘虏,美军俘虏一般都比较听话,叫吃就吃,叫喝就喝,而土耳其俘虏不好对付,叫他吃喝他不理你,瞪着一双眼睛,表情麻木不听从安排。
父亲记载:“敌人从长津湖逃跑以后,战场上到处都是敌人遗弃的坦克、卡车、吉普车和大炮。有的是被我军击毁的,也有的仅仅有一点小故障,还有完好的。有的汽车、坦克上没人,但还在发动着,敌人跑得太仓促了。
见到不远处有一栋三间房的屋子,我走过去,进到屋里,外间有7个美国兵,围坐在一堆火边上在取暖,见我进去后,都不约而同地点头哈腰地站了起来,语言不通,我示意让他们坐下。我往里间坑上一看,有五六个志愿军战士在坑上睡觉,枪挂在墙上,他们太疲劳了。
当时我沉思了片刻,觉得此事很有趣,敌我双方,在战场上兵刃相接,在另一个环境下却和平共处了。这主要是我军优待俘虏政策的作用,决不伤害放下武器的敌人,否则,不可能出现这种场面。
我立即向77师董毓湘副师长报告,这里有7名美军俘虏兵怎么办?董副师长对我答复:你收留了你管饭?我明白了,7个俘虏的饭,副师长也解决不了。吃饭,在朝鲜战场的环境下,是一个难以解决的大问题。”
14、冒着风险让伤病员吃上饭
吃饭,在朝鲜战场上,的确是一个大难题。父亲经常说起:战争年代,除了1942年之前,抗战最艰难的时期有时吃不上饭,就是抗美援朝吃不上饭,从某种意义上说,吃上饭,是一件比打仗都艰难的事情。
因为当时我军后勤保障能力低,加上美军空中绞杀封锁,食品等物资根本送不到前线。
父亲说:“打扫长津湖战场五六天的时间里,我带领师工兵营,先后收留了我军部队800多名伤员,这些伤员,都住在野外。每天收容伤员的各个单位,数次来找我要伤员的食品。我两手空空的,没有一点食品储备,部队已经南下。眼见着那么多伤员饿肚子,我非常焦虑。
有一天,打扫战场时,我发现敌人遗弃了一个食品仓库,但这个仓库已经归9兵团后勤部管理。我想一定要让伤病员吃上饭,于是,去仓库找管理人员交涉了几次,仓库管理人员中一位科长对我说,要找到兵团后勤部办理手续才能发放食品。听到这个话,我心里一阵发凉,等找到兵团后勤部拿来手续,伤病员恐怕早就饿死了。这些仓库管理人员机械地执行命令,不给伤病员发放食品。我不能让 这些伤病员受伤了,还要再饿肚子,得想个办法去仓库弄一批食品回来。
当我再去仓库找管理人员交涉不成,碰了一鼻子灰,丧气地向外走的时候,仓库一位警卫连长拦住我,悄悄告诉我说:“你不要和他们说了,再说也没有用,晚上你多派些人过来,我在这里等你。不能让伤病员饿死。”听到这些话,我激动地赶紧向他说谢谢。
回到驻地后,我想了好久,如果晚上带人去取食品,这不成了去偷吗?我从来没有干过这样的事啊。我赶紧和几个负责收容伤员的同志商量,宣传干事杨玉训说:这不能算偷,是仓库警卫人员同意我们去取的。我想不管是偷还是取,只有这一个办法了,不能眼看着伤病员活活饿死。
当天晚上,我对工兵营长交代,安排2个连,不带武器,去执行特殊任务。
到了晚上10点,我带领工兵营2个连,来到仓库,果然那个连长在此等候。我对他说会给他带来麻烦的,他说为了伤员没事。我十分感激地看着他,心中说全体伤病员会记住你的。
这个仓库里各种食品应有尽有,我们搬走不少大米、罐头、大油罐头等,此时,仓库管理人员知道是给伤病员的,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装作不知道,“配合”我们搬运出大批食品。
我们带着这些食品返回驻地,心想伤病员可有救了。我安排工兵营将食品抓紧分发给伤病员,维持一个星期没有问题了。
看着800多名伤员吃上饭,我这才放心了。当时,我做了严格规定,从我做起,取来的食品全部分给伤病员,工兵营和工作人员谁也不能沾一点,谁违反纪律就处理谁。
几天以后,26军后勤医院派车来接走了重伤员,留下一些轻伤员。我考虑部队还在前方打仗,确定让工兵营去找志愿军26军归队参加战斗。”
父亲对我讲过几次,这是他第一次用这种方式动用公物,虽然违反纪律,但为了伤病员,出于无奈但也无内疚。
15、一个辣椒酱罐头的故事
父亲带领伤员去黄草岭找部队时,发生了一个罐头的故事,这个故事充分体现了我军官兵同甘共苦的精神。
父亲说:“军里把重伤员接走后,还剩下400多名轻伤员,我决定带领他们去前方寻找部队。
第二天太阳刚落,我们就集合出发。许多人饿着肚子,有些人有伤,行军的速度很慢。通讯员对我说:首长,我拣了一个辣椒酱罐头,这么多人怎么吃呀。我觉着,一个罐头这么多人吃不着什么,可是,每一个人尝尝有点咸味也行。我让通讯员用刺刀在罐头顶部捅了个眼,折了一根小木棍,由前向后传,每个人用小木棍在罐头盒里蘸一蘸,尝尝味道。
有的战士说真好吃,难怪,我们已经十几天没有吃到咸味了。
我们到达黄草岭以后,找到部队,伤员各自回原单位了。
我向师首长汇报收集护送伤员情况后,师首长决定让我留在黄草岭,这里有500多名伤员,让我带队继续去前线找部队。”
16、带领轻伤员克服困难找到部队
父亲在黄草岭,克服各种困难,完成了带领伤员找回部队的任务。
黄草岭位于长白山脉南麓的长津湖地区
27日,志愿军42军主力到达防御地区。至
长津湖战役,9兵团击溃美陆战1师等部队,黄草岭被我军占领。
对黄草岭,父亲作了这样的描述:“黄草岭,北缓南陡,这是一座海拔一千多米的大山,积雪过膝,狂风怒吼,就是出来太阳,也是雪花飞舞。整个大山白雪皑皑,只有尖尖的山顶上有石头的颜色。在山的平缓处有几间简陋的房子,只有夏天才有人住。尽管这间房屋破烂,无人居住,但仍然是敌机轰炸、扫射的目标。”
对于伤病员安置问题,父亲这样记载:“我们把这批伤员分别安置在山坡、土坎的避风处,扒开积雪,挖出坑来,用缴获美军的雨衣、毛毯盖上挡风,上边再用积雪伪装。但伤员面临最大的难题,还是缺少食品。
我们部队离开时留下不多的食品已经快吃完了。我每天都组织人员出去寻找食品,但每一次回来都令人失望。伤员每天都冻饿煎熬,而且敌机时不时来轰炸,危险无处不在,有几个伤员因得不到及时治疗牺牲了。
我和团政治处副主任孙名广同志为此昼夜不安。这些伤员,没有送到医院,我深感责任重大。为了尽快救治伤员,我亲自去了泗水里,催促26军医院尽快来接收这批伤员。
过了几天,26军后勤部来车把重伤员全部接走了。
1951年元旦过后一个星期,终于盼到部队派车来接收伤员了,伤员们高兴地向汽车聚拢,有的走过去,有的爬过去。不能动的,我组织有关人员把伤员抬到汽车上。
我看到有一位伤员在地上爬行,二话不说,我把他背起来就往汽车上送,这位伤员因冻伤脚已经腐烂了,发出一阵阵难闻的臭味,我背着他走了几步,这位伤员直喊:“首长放下我,你太累了。”我一直坚持把伤员背到汽车上,这位伤员一个劲地说:“我一辈子也不会忘记你的。”
第二天,我带领100多名轻伤员,到高原一带继续去寻找部队。经过五老里、地境、永兴,走了四五天时间,终于在龙山里找到了部队。
我带领伤员在寻找部队的征途中,因为地处高原,严冬寒冷,补给短缺,还有敌机空袭,把这么多伤员,有的送往医院,有的送往其他部队,有的带回到自己的部队去,确实是一个艰巨的任务。我克服各种困难,和工作人员一起终于完成了伤员收集和护送任务。”
读过父亲护送伤员的的手稿,我脑海里浮现出父亲在白雪皑皑的黄草岭护送伤员的画面,他们经历了当年红军过雪山的艰难。他们也有了“高原寒,炊断粮,我们都是钢铁汉,千锤百炼不怕难”的经历。他们和几百名伤员,就是红军精神的传承者,他们战胜了常人难以想象的困难,向着光明,向着部队,不畏艰难,终于把伤员带回到了“娘家”。
(老马根据父亲刘乃晏手稿、口述整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