鸡头米、汤圆和光裕书厅

昨日何日？美女苏玲相伴，陪我度过恁好的一日。先是去七里山塘朱新年点心店吃汤圆，之前云淡带我去过，那家的汤圆就一直在我心里，这次去寻味，竟是苏玲伴我，伊是佳人呐，温婉而美丽，我曾拍过她多张好片，渐之于成了朋友，倪康也与她相识，拍过一张她的好片，叫做“三月春雨夜归人”，端的是好意境，也写过一篇文章，叫【苏女士，苏女士】，写得极好。

苏玲按约很早在山塘的路边等我，见了面就笑起来，又是半年多未见，一直有些许联系，见到就开心。她挽着我的手臂，搀扶我过马路，生怕我被车撞着，走到小巷里见路面不平也搀着我，甚至发现“地雷”也赶紧把我拽到一边，处处体恤，真是温柔可心之至，或许在她眼里我就是一位老人了，其实我还是可以独行的，没那么老。我背着双肩背，里面是相机之类，很重，她几次要抢了背去，我坚决不让，倒不是我体恤她，而是我不想让沉甸甸的背包扭曲了她的美丽。

呵呵，山塘的那家汤圆店找到了，门前依然有人排队，很温馨的感觉，像回到几十年前。

苏玲排队、买票，我则老江湖似地径直走进店里占位置，虽说里面很小，人很多，居然被我占到两个座位，我先坐一座，另一座生怕被人占了，赶紧将我的背包放在那张椅子上，老社会的样子。哈，苏玲也买到票了，对我一笑，拿起两只碗到锅台边去让店员盛汤圆，动作稔熟。

苏玲自己要了什么样的汤圆我不知道，她给我要了三个鲜肉馅儿的和一只芝麻馅儿的，是我之前对她说的，那鲜肉馅儿的真是好吃啊，我怀疑那猪肉一定是来自农村的农家猪，否则怎么会那般鲜香！再或是有别样的调料在其中，那便是看家的秘方？苏玲说豆沙的好吃，这家的豆沙馅儿特别细腻，别处没有的，再是做汤圆的糯米粉，也好，久煮不化，糯。我在想，世上手艺不在大小，玩得好就有饭吃，这家的汤圆若是一般化，谁会排队来吃呢，我这样的老者都会寻她几百里到这里来排队等吃，可见做任何事都要有个标准，标准低了就混不下去，就会被淘汰，任一样小事玩到极致就是精彩人生，且看这汤圆店，竟也能把人的魂儿都勾了去。

这次我还有一个任务，就是打算去拍这家汤元店，因为汤圆也是江南风物，归在我的专题【风雅江南】的拍摄计划内，要拍得热气腾腾，拍得本本真真，拍出市井味儿，要从里面往外拍，那就得先考察，看看能不能达到要求。于是我举起相机，眼前的店员立刻把头扭过去，闪到一边，很不喜欢的样子，这样的事情我遇到的多了，也不以为意，苏玲用苏州话对她说：他是摄影师，你让他拍吧。这位店员态度马上缓和了，苏玲和她的苏州话和“摄影师”一词混在一块儿起了作用，她回过脸来对我笑，我一边拍一边对她说：哇，你的眼睛很好看！她很高 ，说：我就是这双眼睛好看，其他的不好看。说着笑起来。我说你把口罩拿掉让我看看，我觉得你什么都好看。她说不拿掉，我老太婆了，你就拍我这双眼睛吧！我也哈哈大笑。

显然，拍的不好，但很生活，我还算满意，热气腾腾的效果没出现，那也是天气偏热，等到冬季里再来吧。

已过了秋分，这时来江南是最好的，螃蟹上市了，虽不是最丰肥的时节但也够大，能吃出那个味儿了，板栗、莲子、莼菜、鸡头米等等江南风物都上市了。走在葑门老街的石板路上，我睁大了眼睛四下看，两边都是商铺和作坊，除了卖些日杂品就是卖应时的东西，看着就有诸多的回想，儿时乃至于青年时，这就是我心里的江南啊！这是苏州本地人的地儿，没有商业气儿，有的是烟火气儿，市井气儿，有的是江南才有的东西，看了就让人喜欢。

鸡头米上市了，不是江南人怕是认不出那一坨是何物，是水里长还是树上生，认得芡实的未必见过鸡头米的原始长相，嗨嗨，这时苏州葑门一条街都在剥鸡头米，都在卖极新鲜的芡实，110—120元一斤，洁白如珠，串起来就像是珍珠项链，吃起来粉糯清淡，形容不出来的江南味儿。鸡头米有层外壳，较硬，用手指去剥吃不消，得有专用工具，像个指套，用马口铁做成的，这铁指套街上也有卖的。这条叫葑门老街是苏玲知道我想去老巷子走走，特意带我来的，想去买点鸡头米，她说她童年就住在葑门附近一个叫二郎巷的地方，苏州话念“二”发音是“ni”“巷”则发音“hang”，她念起来特好听。

她问我想去她童年的故居看看吗？是一处有两个小天井的黑瓦平房。我说当然想。可惜我们走了一会儿没找到，那地方变了，商业街了，故居不知所终，只有那块地方还能指的出来。她有些失落，走过葑门桥，她笑起来，说：小时候我爸妈说我是船上的人丢的，我当真了，经常跑到这桥上来，眼巴巴看着这河里的来往的船只，心里在想，我的亲爸爸妈妈在哪条船上呢？是这条吗？是那条吗？直到有一次妈妈找到桥上来，说那是骗你的！你是我生养的亲女儿啊！

呵呵呵，我笑起来，笑她可爱的样子，笑她单纯的样子。呵呵呵，她又说：那个巷子到晚就没有人了，街上冷清清，我一个人走在巷子里，总觉得身后有人跟着，后背发凉，很紧张，开始是走，接着是快走，再接下去就是跑，每次都这样，好害怕，到家都拼命喘气，心里怦怦跳。我胆子真小啊！

还说：那时没有自来水，要去井台挑水，我个子长得高，觉得不好，姐姐对我说：你去井台挑水就能把你个子压矮的，我就去挑啊，挑啊，个子也没压矮，呵呵。那时也没肉吃，很久才能吃到红烧肉，我姐说肉里有虫子，我就不敢吃了，她就能多吃几块，呵呵呵呵。想想也是，那时生活很苦的，只有我爸爸一人拿钱养家，我们有三姊妹，爸爸蛮不容易的。

我认真听着，心理有厚实的温暖，过去的日子，现在的日子，我们的日子，人啊，多不容易啊，最是你坦然地面对你的生活，向善向上，你才是美丽的。人的遭际各异，那些显赫的人未必有你优秀，只是小局不同，淡看那些浮华，追求踏实的人生，你就是美丽的。苏玲五十了，依然非凡的美丽，这美丽来自于心，她是生活中的明星，在我的心里照耀无边的光芒。

中午，我们去松鹤楼吃松鼠桂鱼，她教我把鱼发音为“嗯”，一再纠正我的发音，我还是说不来苏州话的“松鼠桂鱼”四个字。有道菜是鸡头米和甜豌豆的混炒，是应时菜，为苏州特有，白绿相间，好看，其味一如苏州的女人，糯而清雅，我很喜欢，第一次吃，苏玲拿大勺子给我盛，动作轻柔可爱，我在想：天下男女就是女人最强，单是一个温柔与风雅，恁你丫男人再强都敌她不过，乖乖败下阵来，很难想象苏玲发火是个什么样子，她或许根本就不会。

吃过饭，她带我去找我一直想去的评弹剧场，叫“光裕书厅”，从一个小门进去，里面却别有洞天，去得早了十五分钟，场子里已坐了很多人，多是白发老人，看得出各种出身和职业的人都有，只是老了，老到就在座位上打瞌睡也不想动了，哈喇子直淌，手里还抓着保温杯，我生怕那保温杯一下掉下来摔坏了，又不敢叫醒，就让他（她）做好梦吧。

的朗朗一声滚珠般琴声响起，瞌睡醒了，歪着的身子一下坐正，两眼贼亮，只往台上寻找他期待的人儿，那人儿弹出导板，弦儿清音泼出，女声一句嘀啭啭弹词唱出来，满场子都糯了，好一个江南啊，我心里的江南！

门票六元，一杯茶，这一杯茶包含在门票里，座位边上就有一水瓶开水，你自便吧。

听了没多久，没听懂，我睡了，江南已在梦里。